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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老戲院小角色】之1:收票口的小ㄩˇ阿姨

 

即使戲院已經從膠捲放映進化到數位放映,從木頭椅進化到4DX動態座椅,從嗡嗡嗡轉個不停的電扇進化到冷得有點過頭的空調,但有件事情沒變的是,進場前服務員都要進行一個撕票根的動作。

六○年代後期到七○年代中期,是我開始懂事並且出入戲院頗為頻繁的時間,尤其是父親經營的戲院,因為不用花錢買票,自然是進進出出像在走灶腳。

和現在所有電影院一樣,當時戲院入口都有一位收票員,通常是女性,負責將觀眾的戲票撕掉一角,人不多時則會順手遞上電影本事。

小時候我都叫她們「撕票阿姨」,那時也不懂得這兩個字其實不是好事。去看電影時,如果時間不太趕,有時候我會站在查票口旁,看著撕票阿姨一次一次地重複手上的動作,或許是因為一張電影票就代表戲院的一份進帳,會讓我覺得開心吧。

可能由於收票員薪水不高,工作又單調,因此流動還算頻繁。我上國中那一年暑假,戲院又來了一位新的撕票阿姨,年紀大約三十上下,長得還算秀氣,其他員工都喊她「小ㄩˇ」,我從來也不知道是「雨」、「羽」?還是「予」?總之就覺得這名字還滿好聽的。

我好幾次上戲院時,都看到小ㄩˇ阿姨捧著一本書讀著,有觀眾要進場時才抬起頭招呼。從小就愛看書的我,因此對她有點好感,也好奇她都看些什麼書,但當時念男校的我,在異性面前是很害羞的,也從來沒跟她說過話。一直到有一回要入場時,小ㄩˇ阿姨不慎將書從膝蓋上滑落地面,我才看到書封上的字:「瓊瑤」、「庭院深深」。

那是我第一次知道「瓊瑤」這個名字。

第二個周末,我從木柵的寄宿學校放學回家的途中,到重慶南路的書店去找《庭院深深》,在書架上看到一整排的瓊瑤小說,但卻沒有《庭院深深》,我順手拿了一本書名看起來很浪漫的《彩雲飛》,翻了幾頁,覺得文字很美,就用不太充裕的零用錢買下來,那是我收藏的第一本瓊瑤小說。

當時我還不知道,大導演李行已經買下《彩雲飛》的電影版權,邀得當紅的甄珍和鄧光榮主演,正如火如荼地拍攝中。我當然也不會知道,這個電影類型後來成為七○年代在台灣電影史上舉足輕重的「三廳電影」。

回家的路上,我在顛簸的公車上一面翻閱剛入手的《彩雲飛》,一面想著撕票阿姨小ㄩˇ是不是也看過這本書。

大約兩個月後的聖誕假期,我進戲院時看到一個高瘦的年輕男生站在小ㄩˇ阿姨面前,手上拿著一根烤玉米和一包烤魷魚片,應該是在戲院前的攤販買的。年輕男生一面細心地剝掉玉米表面被烤焦的部分,一面跟小ㄩˇ阿姨說話,她的臉上有種溫柔的笑意,是我從來沒有看過的。

因為國中唸的是私立名校,課業壓力重,在父母的要求下,看電影的時間也變少了。後來再看到小ㄩˇ阿姨的時候,是第二年《彩雲飛》電影上映的時候,因為是農曆春節檔,戲院前人山人海,雖然不用買票,但我仍排了好長的隊才終於接近查票口,看到小ㄩˇ阿姨臉上帶著笑容,不厭其煩地一張張撕票根,看到我時還跟我點頭招呼,我靦腆地低下頭,覺得自己耳根都紅了。

那場電影,我看得非場滿足,後來很長一段時間,我成為瓊瑤小說的忠實讀者,以及瓊瑤電影的鐵粉。

《彩雲飛》因為賣座太好,上映期拉得頗長,大約兩個禮拜後,我趁著觀眾應該不多的時段,又去戲院二刷。因為記錯時間,到場時已經開演了大半場,查票口沒人在看顧,我轉個小彎走到影廳入口,看到小ㄩˇ阿姨正掀開布幔的一角,靠在門邊入神地看戲。我猶豫了一下,說了一聲借過,她像是嚇了一跳回過頭,我才發現她紅了眼眶。她很快地別過頭讓路給我,轉身回到查票口,偷偷地拭了一下眼角。我進影廳前側過身看了一眼,門口那張有點陳舊的座椅上擺了一本《彩雲飛》。

那年的暑假,我終於可以帶著暫時放鬆的心情回到戲院,門口的撕票阿姨卻已經是我不認識的新人,我納悶著小ㄩˇ阿姨是放假還是已經離開了。看完電影出來時,兩位男性員工在門口抽菸,我經過他們身邊時竟聽到他們提到小ㄩˇ的名字,便假裝走到一旁的櫥窗看劇照,偷偷豎起耳朵,隱約聽到他們說,小ㄩˇ阿姨的父母不同意她和那個年輕男生交往,將她叫回老家去相親……。

多年以後,我在公視製作《舊影重溫--台灣電影史》,整理到七○年代「三廳電影」的段落時,看到《彩雲飛》的資料和劇照,竟又模模糊糊地想起這段記憶,關於我的言情小說啟蒙,浪漫的電影經驗,以及這位撕票阿姨。

當然,我後來再也沒有見過小ㄩˇ,也不知道她日後是不是仍會從瓊瑤小說和電影中,得到一些生活上的逃避與慰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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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cydad1005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1) 人氣()